意大利的克雷蒙納

 

意大利的克雷蒙納(Cremona, Italy)並不是提琴的誕生之地,但我為什麼總把它想像成一個神秘的龕壇,所有的提琴,好像都從那裡飛出來?

不,是最美妙的提琴發出的,天籟般滋潤心靈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從那裡流向世界。

海菲茨(Jascha Heifetz,1901-1987)的那把“瓜爾內裡”,1742年在克雷蒙納的聖多明尼哥(San Domenico)的街道上出生。馬友友的“達維多夫·斯特拉迪瓦里”大提琴,不用說,是斯特拉迪瓦里(Antonio Stradivari,1644-1737)1712年在同一個地方製作。斯特拉迪瓦里在1711年製作的另一把大提琴,“迪波爾”,屬於一代大提琴宗師羅斯特羅波維奇(Mstislav Rostropovich,1927-2007)。這把琴曾經在法國巴黎的王宮裡被拿破崙玩過,琴背上還留有這位武夫皮靴上的馬刺不小心蹭出的一道痕跡。我們雖然沒有聽過帕格尼尼(Niccolò Paganini,1782—1840)的演奏,他用過的小提琴卻被保存了下來,那也是出自朱塞佩·瓜爾內裡(Guarneri del Gesu, 1698 - 1744)之手的一把的名琴,“卡隆珀”,也誕生在克雷蒙納的那條著名的街道上。你是一條什麼樣的街道啊,克雷蒙納的聖多明尼哥?不但和音樂有如此的淵源,偉大的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都曾在那里居住過!

請細數你所熟悉的提琴大師,告訴我,有誰的琴不是來自克雷蒙納,或它附近的意大利城市?就連中國的提琴家呂思清,李傳韻用的也都是出自克雷蒙納的意大利琴。

還有什麼理由不把克雷蒙納看作提琴之源,就算提琴的真正祖先是在5000年前的印度?

我要去朝拜克雷蒙納,那是我心中的麥加,耶路撒冷。

飛機降落在米蘭的馬爾彭薩機場(Malpensa Airport,Milan,Italy),從米蘭乘車去克雷蒙納還有160公里。說實話,在意大利這塊土地上旅行,我心中存著懼怕,那是上次訪問羅馬時留下的。當時我在羅馬角斗場附近拍照,鏡頭自然而然地對準了一位裝扮的古羅馬武士,他立即凶狠地叫罵著,揮動手中的長劍要向我刺來。有人告訴我,在公共場所拍裝扮的武士要小心,須先向他交錢。在拍攝《羅馬假日》的西班牙廣場,剛走過赫本坐著吃冰激凌的長階,一位中年男子笑著向我走來,“中國來的?我最喜歡中國!”一邊談著中國和意大利的美食,一邊和善地掏出幾根彩色毛線在我的右手腕上編織,說是要留下友誼的象徵。編了不到一圈,我要告辭。“你應該給我50歐元!”我知道中了圈套,堅持說沒有帶錢。看我態度堅決,近旁又來了一夥中國人,他便又湊了過去。我想過去向同胞們揭穿他的騙局,他怒視著我,伸出拳頭狠狠地比劃,一副要向我動武的模樣,在這浪漫的地方弄得十分不浪漫。很不願意把意大利的小偷,騙子,和那些高貴的琴聲聯繫在一起。

克雷蒙納是意大利北部的一個小城,人口不到8萬,卻有著兩千年左右的歷史,在古代東西羅馬的紛爭中,扮演過重要的角色。如果沒有提琴,克雷蒙納大概只會像不少意大利典型的小城,用它歷史悠久的教堂,悠閒的生活節奏,名人過往的足跡,來吸引現代人。提琴,使這個小城神秘,深奧。

300多年前,克雷蒙納為什麼成了當時的音樂藝術之都?其必然性是意大利名冠全球的文化藝術氣氛,和意大利北部谷地利於高質量木材的生長;其偶然性是幾位工藝大師和他們的家族選擇了到克雷蒙納來居住。克雷蒙納的斯特拉迪瓦里、瓜爾內裡與阿馬蒂家族創建了世界上最好的三個提琴生產作坊,代表的提琴製作水平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克雷蒙納時代是隨著阿馬蒂家族的繁榮而開始的。阿馬蒂家族中最傑出的是尼古拉•阿馬蒂(Nicola Amati,1596-1684),從他的祖父開始製作精美的提琴,到他這一代已經有了相當的名望。斯特拉迪瓦里,瓜爾內裡,都在阿馬蒂家族里當過學徒,而且都青出於藍。可以認為,是阿馬蒂家族,奠定了克雷蒙納作為提琴聖城的地位。

被世人公認有最高成就的提琴製作者,是斯特拉迪瓦里,在世界上,他的名聲最響,甚至成了提琴的化身。克雷蒙納為斯特拉迪瓦里製作了兩處青銅塑像,使我們得見他的英容。見到了斯特拉迪瓦里,我又想尋找阿馬蒂和瓜爾內裡的照片或肖像,在克雷蒙納沒有,在谷歌上也搜不到。

 

 

廣場上斯特拉迪瓦里的塑像

 

斯特拉迪瓦里名氣大,主要是因為他是一個境界極其高超,技藝非凡,充滿感性和理性的偉大藝術家。在致力於挖掘提琴的美妙音色時,他就已預見到,提琴遲早會需要更大的響度。他對過去的提琴進行了改革,創造出來“屬於未來的提琴”。是他,把提琴的形狀,音響特徵定型下來,直到幾百年後的今天,仍被提琴製造家尊為概念和模型。我們今天能聽到的,甜美,渾厚,又清晰響亮的提琴聲音,就是從斯特拉迪瓦里手中一點一點推敲,改進而得來。斯特拉迪瓦里活了92歲,一生為提琴而獻身。從21歲開始,到他去世,共製作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1116把,約有700把存於世,其中大概只有50把仍具有演奏會的品質標準。

 

 

街道上斯特拉迪瓦里的坐像

 

瓜爾內裡也是一個天才藝術家,有高超的技藝和悟性,他只製作小提琴。他製作的小提琴具有自己獨特的風格,被認為與斯特拉迪瓦里的琴質量相同。小提琴奇才帕格尼尼一生曾經擁有過20把克雷蒙納的小提琴,他最喜愛的一把就是上面提到的,瓜爾內裡製作的“卡隆珀”。但是,瓜爾內裡沒有斯特拉迪瓦里那樣的嚴謹作風,和商業遠見,因而事業上不如斯特拉迪瓦里成功。存世的瓜爾內裡小提琴大概有200把,他晚期製作的提琴被認為比較粗糙。儘管如此,人們同樣不會忘記瓜爾內裡對世界的貢獻,為此,後代天文學家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顆小行星,“19185Guarneri(19185瓜爾內裡)”。

 

 

羅馬廣場

 

我一到克雷蒙納就尋找那著名的聖多明尼哥廣場和街道。按人們的指示,卻來到一個優雅大氣的開放式花園廣場,羅馬廣場(Plazza Roma)。羅馬廣場面積很大,到處是精緻的雕像和小巧的亭台樓閣,想像中的那些作坊遺跡都不復存在,於是便坐下來認真閱讀資料。這裡確實是聖多明尼哥廣場的舊址,曾是那些偉大藝術家們日常活動的地方。就在這裡,曾經有一座歷史悠久的聖多明尼哥大教堂,但是在1869年,市政當局為了騰出空間建造羅馬廣場,把那座教堂和周邊許多舊建築拆除了。直到現在,輿論還在為這一決定辯論,當時是不是有更好的替代方案。無緣瞻仰斯特拉迪瓦里,瓜爾內裡的製琴作坊,實在令人遺憾。

克雷蒙納有兩處提琴朝聖者最願意關注的地方,提琴製作學校,和提琴博物館。

 

 

克雷莫納國際小提琴製作學校

 

克雷莫納國際小提琴製作學校,位於城市中心一座的16世紀建築物,雷蒙德(Palazzo Raimondi),中。這個學校的學生人數一般在200人左右,百分之八十來自海外,用四年左右的時間學習克雷蒙納的提琴製作技術。這裡不用現代機器,每個製作階段都盡可能接近傳統製作工藝的要求。學校的教師中是否有藝術大師們的後裔,已很難追尋,而且也不很重要了。克雷莫納的提琴製作技術,在歷史上曾經停滯過一段。在1937年,斯特拉迪瓦里逝世200週年時,克雷莫納舉行了相當盛大的紀念活動,人們從世界各地運送了136把克雷莫納提琴來參加活動,其中41把是斯特拉迪瓦里琴。自那以後,克雷莫納的提琴製作開始復興起來。但以後又因二次大戰而中斷了十年,直到20世紀50年代,克雷莫納提琴製作的複興才被注入更多的熱情動力。我們知道,這樣歷史悠久的,帶給世界如此美妙感受的提琴製作工藝,直到2012年,才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宣佈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印證了這其中是有不少我們所不知的坎坷。

 

 

 

 

 

 

 

 

 

 

 

 

 

 

 

克雷莫納提琴博物館

 

克雷莫納提琴博物館,大概是世界上最有價值,最大,最全的弦樂器收藏處。這個博物館起源於一位叫恩里科·切魯蒂(Enrico Ceruti, 1806 - 1883)的意大利制琴師和音樂家,他一生致力於弦樂精品的收藏。 1893年,切魯蒂的後人把所有寶貴的收藏捐贈給克雷莫納市,成立了公立的斯特拉迪瓦里提琴博物館。以後,意大利的富豪亞歷山德羅·科齊奧伯爵( Alessandro Cozio, 1755 - 1840),的大量珍貴的收藏,也加入了博物館,大大豐富了館藏內容。以後的年代,不斷有文化富豪向博物館贈送價值非凡的樂器和製作工具,使藏品的數量和質量都得到大幅度提升。博物館共有三個館廳,第一廳展示克雷莫納提琴學校製作的現代作品,第二廳展示歷史上意大利製作的提琴作品,第三廳展示其他展品,包括文件,工具等等,共700餘件。

 

 

“安靜,安靜,在錄音!”

 

克雷莫納提琴博物館還建有試音室,錄音室,演出廳,用以驗證樂器的音質。這些錄音室和演出廳的設計和使用標準是相當高的,盡最大努力去獲得不失真的樂器音響。為此,博物館的環境做到最大程度的靜化,周圍的大部分道路都沒有用現代的混凝土鋪設,而是沿用古代的石塊以減震,每當有試音活動,會配有交通管制,禁止車行。

博物館有一項終極任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讓幾百年後的人類能繼續聽到那些名琴原來的,不失真的聲音。這項任務有多難,我不知道,博物館首席保護官胡斯托•卡洽托里(Fausto Cacciatori)表示,他無法保證,“地震,戰爭,都會使這個夢想破滅。”因而,他們要不斷地使用最好的科技手段,把那些珍貴的聲音保留下來。

 

 

放在“寶盒”中保護著的名琴

 

那些名琴就在眼前,離我不到半公尺,雖然隔著防護玻璃,視覺一點不受影響。我圍著“寶盒”轉著看,像一隻饞透了的貓。那些傳說,那些故事,那些零星的知識積累,被串聯起來,變成一團神聖的光暈罩在這些傑作上。細細觀看,它們和我見過的琴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有裂紋,有凹跡,有漆疵,就像初次見到馬友友時,覺得他不過是個戴眼鏡的老頭一樣,難於想像其不可估量的內涵。此時只想能夠拿出來拉兩聲,不管什麼代價都願意。想想而已。

 

 

克雷莫納一個制琴作坊

 

克雷莫納的意大利人和羅馬,米蘭的意大利人似乎很不同,顯得很安詳,靜靜地行走在街上,靜靜地坐著吃比薩。是現代商業的風暴沒有括到這裡,還是優質的琴聲為他們的心罩上從容自信的防護層?如果說是後一種原因,我倒還有點相信。在克雷莫納街道上,散落著比其他城市多得多的樂器商店,和提琴作坊,它們兢兢業業地為人類奉獻著當今已十分稀缺的,高品味的東西,它們不是城市喧鬧的源泉,而是城市的安靜劑。克雷莫納提琴協會規定,在所有克雷莫納的提琴作坊中,每人每年製作的提琴數量不得超過15把,這個要求基本和歷史上大師們的產出速度相仿,在商業競爭如此激烈的現代社會中,可見克雷莫納對自己的歷史地位和長遠品質的責任感和謹慎的心態。斯特拉迪瓦里的琴聲和高音喇叭的喧囂無緣,克雷莫納的琴更不是廉價娛樂的玩具,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會有裝扮的武士來向你收錢,不會有“慈祥”的騙子來和你套近乎。

 

 

斯特拉迪瓦里坐像前的音樂會

 

我在斯特拉迪瓦里的坐像前,聽了一場音樂會,演出莫扎特的《E大調弦樂三重奏》。演出結束後,每個演員介紹自己的樂器,這是我最樂意聽,而在其他音樂會上不可能經歷的。當大提琴手介紹時,說他用的琴是克雷莫納提琴博物館借給他的一把“蒙塔尼亞納”時,我大吃一驚。這使我不得不佩服提琴博物館的魄力,和克雷莫納人音樂生活的高品質。我知道,馬友友擁有兩把大提琴,一把是前文提到的,“達維多夫·斯特拉迪瓦里”,另一把是1733年的蒙塔尼亞納。蒙塔尼亞納琴,特別是蒙塔尼亞納大提琴,是提琴中的極品,被眾多大提琴演奏家所青睞。但蒙塔尼亞納琴的製作者,多米尼克•蒙塔尼亞納(Domenico Montagnana,1686 – 1750),的製琴作坊,不在克雷莫納,而是在200多公里外的威尼斯。實際上,世界上最好的琴,除了大部分來自克雷莫納外,還有少部分來自意大利北部的另外幾個城市,它們是,米蘭(Milan),威尼斯(Venice),和曼圖亞(Mantua),它們一道,形成了那個琴源。

 

 

(201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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