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下半年，女兒給我電話：你退休了也沒啥事，來美國幫我整理房子吧。

女兒的求援，對於我，無論事大小、輕重、路程遠近，都是按照特大級別處理的；多年來開口就應、接單抬腳就走，是我常年與女兒相處的一種行為常態；獨生女兒，她給了我處處展示賢母形象的機會！

啟程了，目的地舊金山。

飛機在萬米天空平穩飄移，腳下踩踏著護駕般緊湊密集的大型雲團，千姿百態、婀娜多姿的與飛機保持著無法丈量的距離；拉下窗門，我陷入了萬千思緒！記得讀初中時，學校政治思想教育抓得緊，階級鬥爭弦儿一刻也沒有放鬆過，每次上政治課，作為班長，我都必須積極帶頭髮言，以調動其他同學與腐朽思想作鬥爭的積極性。清楚的記得，那天我剛剛看了報紙，就碰上政治課，順嘴就照搬了報紙內容：美帝國主義為了腐蝕我們，把和平演變的希望寄託在我們第三代第四代身上，我們絕不答應！義憤填膺的發言得到了老師和同學們的呼應，“覺悟高！”再一次當作標籤貼在了我的臉上；那一整天，我都覺得血是熱騰騰的，挺直了腰板、頭抬得高高的。

至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家的第三代卻被我硬生生地在她高中時期，就送到了美帝國主義國家讀書。歷史的原因、時代的變遷，我當然不會追究我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同時也諒解並釋懷了我自己對孩子前途進行選擇的行為！

女兒為了上班方便，在矽谷區域買了一套小房子，她想把小時候曾經幻想過的童話世界，在這個小房子裡實施成一個美麗的現實；我們買了塗料刷了不同顏色的牆面，灶檯面用純白色做主色調；鍋碗瓢盆塞進了空蕩的櫃子裡；去超市買了新的馬桶，女兒和女婿2個人趴在地上進行舊換新的拆卸安裝；桌子、沙發他們買回後拆盒子、支架子、擰螺絲；房子裡很多角落，最後都被女兒都用花束進行了點綴。 1個月的精心佈局裝飾，環視四周，我驚訝了，曾經心目中的公主、如今儼然變成了像工匠一樣有很強動手能力的女強人！

雖然是小打小鬧的，但也算是女兒人生中第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她告訴我，明年的春節，我們可以在這個新房子過年了。

女兒有夫君。女婿是一個優秀的美國小伙兒，做了幾年博士後如今剛剛出來工作。前幾年當我面對兩個學業努力且經濟拮据的窮學生，那時對女婿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對我女兒好，至於怎樣好、好到什麼程度，我說不設上限，女婿嚴肅地答應了；婚禮上，當我正式把女兒交給女婿的時候，我踏實了，幸福的淚水流躺到血液裡，那刻我看到了女婿那張立體的臉上寫上了“責任”二字！

囿於專業更好的發展，女兒與女婿已經兩地分居1年了。他們大約兩週打飛的見一次面。本不想打擾他們幸福的二人世界，但目前的狀況，我在矽谷陪著女兒，覺得是適宜的！

女兒告訴我，春節女婿會回家過年，吃團圓飯。我暗自慶幸，女兒已經有自己家的概念了；有這個屬於她自己的小房子、有我這個血脈相連的母親身影在屋子裡晃悠，這個家就是實實在在的社會基石了，就是一個什麼都撼不動的實體名稱了，且我們都是這個家的壘磚蓋瓦人！

女兒在美國讀書這麼多年，我來看望過好幾次，可還真沒有在美國過過一個春節，想必本能反應，也覺得春節還是在中國的家過更熱鬧吧。讓我來美國的理由表面看似是幫助整理房子，其實內心還是孩子，還是想膩在母親身邊，過年圍著母親在廚房裡轉悠，用手偷偷捏肉圓子藕夾什麼的仰頭餵進嘴裡，那個幸福感，也是久違的了。

十幾年前送她進機場安檢時，看著她歡快的背著書包離去的背影，以為她會一步一回頭地留念背後的一切，跟我來個淚水擁抱告別，然而竟沒有腦海裡曾經聯想過的場景；直到她消失在安檢門裡被擋住，我還沒有緩過神來，揮動的手停留在空中，還沒有放下來，內心就開始祈禱：我的女兒，祝你在另外一個國度里平安吉祥！健康成長！大膽展開你稚嫩的翅膀去飛翔，去尋找你的未來和幸福、實現你探索世界的夢想，讓你花季般的青春永遠像鮮花兒一樣的綻放！雖然從此天各一方，但願你一定記得家的方向，希望我能成為你的力量。

2020年除夕，女婿按期回家過年來了，我很激動，不知道做什麼菜才能合他這個純美國小伙兒的胃口，本來早就計劃好的菜譜，見到面後又覺得措手不及，擔心由於菜的口味而影響到春節的氣氛和心情。

“我特別喜歡吃中餐，尤其是川菜，辣的也特別愛吃，你做什麼菜我都會喜歡吃的！”女婿一番話，先讓我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顆定心丸是用流利的中文說的，好慶幸，上天把語言天賦精準地註入到了這個美國女婿的腦系統裡。我本來英文就不好，每次見面能全程無障礙用中文交流，滿足地我偷著樂，更是省心了！

加州的氣候特別舒適，傍晚時分，坐在窗邊的餐桌上，我們各自面前放的餐具有筷子、刀叉，哪個順手用哪個，餃子、牛肉丸子、紅燒肉、回鍋肉、豆腐、炒青菜、火鍋……全是中餐，配上紅酒，幸福感、滿足感已然到了極致，這種普通平凡的生活狀態，豈不就是我這樣的婦人所追求的嗎？我努力讓自己平復心情；手裡舉著裝有紅酒的高腳杯，擰過頭去望著窗外，筆直的棕櫚樹在微風中搖曳，天際邊日落處，太陽收斂了光芒，餘暉還沒有散盡。

大年初一我們逛了中國超市。女婿覺得媽媽經常做中餐，還是陪著媽媽一起去買中餐佐料最有實際意義。

貨架前，在買大罐還是小罐雞精的選擇上，我糾結了好半天，女婿跑過來：“你想買哪個？”我舉著大小兩罐雞精到他眼前：“你覺得哪個合適划算？”女婿看了看上面的重量與價錢：“當然大罐的划算。”於是，我果斷地買了大罐。

沒有想到，女婿臉上立馬露出了狡計的笑容，湊到我耳朵邊小聲的告訴我：“商家好傻，都不知道我們也會算！”一副看穿事物本質的得意表情，徹底暴露了他孩子般的單純。

春節團圓的三天很快過去了，女婿要飛回他公司所在的城市上班去了。我和女兒到機場送女婿，過安檢前，女婿叮囑女兒好好照顧媽媽，想吃什麼讓女兒給我買。其實，這個春節我內心覺得吃得最多的一款“食物”，就是一個字——蜜！

我突然想說一句話，讓凝重的小離別注入些輕鬆快樂的成分， “你還是有缺點的。”我上前對還沒有過安檢的女婿說。

“什麼缺點？你說了我改正。”

“其實，我覺得你的英文並不好，因為我說的很多英文，你都聽不懂！”我故裝嚴肅。

女婿聽完這句話，楞了幾秒鐘，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吧，都是我的錯！”

【作者簡介】周小琴，女，來自中國深圳，在中國曾經從事過教師、報社記者、編輯等工作，2018年退休前在深圳一家公司技術管理部門工作。 2019年到美國女兒家生活，目前在芝加哥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