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在高速公路上接到母親打給他的一個電話。兩人正聊著，忽聽母親冒出來一句英語：“son, you, lawyer! I, love, you! (兒子,你,律師，我愛你!)弟弟學著母親一字一頓的洋陘浜英文，逗得我笑出了眼淚。

母親自兩年前搬到北加州居住後，在周圍許多華人朋友的影響下，對英語學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已年過七十，學習熱情卻絲毫不亞於年輕人。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同時在兩所學校學習英文，一個是掃盲式的成人學校，一個是中國城內專為老年人開設的英文補習班。在成人學校，她是那一班裡年齡最大的學生。據她說，她的同學來自亞非拉十多個國家，雖英語都不地道，但叫她媽咪卻是眾口一聲，親切動人。大家互相幫助，融洽得像一個大家庭。母親特別喜歡那位既熱情耐心又善解人意的菲律賓裔年輕女教師，每次電話打過來都要對我談談她這位老師。說她面對全班20多個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從來沒有發過火；誇她教學方法多麼靈活，為了幫助學生理解和記憶，她裝貓叫學狗吠什麼招儿都使上了，甚至跳到講桌上做示範；說她對所有的學生都那麼友好，特別是對母親這位來自中國的老太太，更是由衷的關愛。為了鼓勵她的學習熱情，培養她的學習興趣，更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光是party就專為母親舉行了兩次，只要有一點點進步就滿口Good、Good、Great誇個不停。母親告訴我，僅僅是衝著這位可愛的女老師，我也要把英語學好：“人家圖的什麼，費那麼大勁教大家，還不是為了幫助咱們盡快適應美國社會，好人哪！”每每到此，母親總是說不盡的感慨。

除在成人學校學習，母親每週兩次乘公共汽車來回兩個多小時到舊金山中國城的老人學校學習英語。她告訴我，在老師的輔導下，她覺得自己漸漸開了竅，現在能聽懂不少日常會話了。因為老師也是華人，早年來美國留學，幾十年過去了，英語當然呱呱叫，卻依然保留著濃重的山東口音，讓同是山東人的母親聽來格外親切順耳。老人家已是80高齡，仍風雨無阻按時前來教課，再加上他豐富的教學經驗，母親進步得很快。我想也許是這位老師的感召力吧，以前母親總抱怨自己年紀大了，學不了什麼了，但自從跟這位老先生學習後，再沒聽母親提過這類話題。每天晚上看完電視新聞，她就開始收看弟弟為她買來的英語教學錄像帶。當她發現自己曾在小學教授的漢語拼音與現在學的音標有點聯繫，能幫助她拼讀許多英文單詞，特別興奮，認為自己找到了一根中文“拐棍”，還不無得意的說這下子你老爸慘了，誰叫他學的是注音呢！

母親學習英語自覺性特別高，沒人催她逼她，她卻從不浪費時間，經常口袋裡裝著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小紙條，那上面是她一筆一劃極為認真描摹的英文單詞，只要有時間就拿出來背誦，特別是在車站等車，或坐在汽車上，也隨時翻看。寫到這裡，我彷彿看到我70多歲的老母親，背著小學生書包，坐在開往中國城的汽車裡，靠著窗口咿咿呀呀地唱著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語言，微風吹拂著她滿頭白髮，燦爛的陽光照亮了她飽經風霜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那是一幅怎樣感人的畫面啊！

母親學英語不時鬧點笑話，比如她記不得美國人的名字，但她會用相近的中文發音幫助自己。我的小侄子有個要好的朋友名字叫Johnson ，經常到我家來玩兒。母親於是“張三”長、“張三”短的叫個不停。一開始我們不知所以，明白過來後哈哈大笑，都覺得母親的翻譯還真是恰到好處，發音相近又具有中國特色，頗有些信達雅的味道。母親看中文電視也不忘學她的英語，有次告訴我看到一則中文廣告在介紹一個新產品，用了“全新”的字樣，她馬上問我“全新”的英語是不是“澳牛（All New）”？得到肯定後，她高興不已像個孩子：“看看，我現在也會漢譯英了！”

最近，母親打來電話告訴我又出了一個新洋相：她乘車去中國城，開車的黑人小伙子非常友好地招呼她上車，於是她脫口對小伙子叫了聲“好兒”。她解釋說本來想跟小伙子用英文How are you問個好，誰知話到嘴邊卻把賓語的你忘掉了，結果一句問候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最後母親調侃說，意思到就行了，反正他也聽不懂我這個老外的英語。再說了叫他一聲“好兒”他也沒吃虧，他可比你們年輕多了，按說是我的孫子輩的人，說完哈哈大笑。

在母親的朗朗笑聲中，我對母親的欽佩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