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曾在豫北一所學校教過幾年書。那是個環境很優雅的小型師範專科學校，整洁 ，安靜，到處是高大的樹木。特別是走進學校大門，一長排辦公室前面，一長溜耸立着 數十棵高大的柿子樹。夏天，碩大的柿子葉綠油油地象一把把大傘，為辦公室擋住了夏日的陽光。秋天，滿樹結滿了大大的柿子，象一枚枚小燈籠，掛在枝頭，煞是喜慶。學生們坐在樹下，或讀書，或閑聊，孩子們圍著柿子樹奔跑嬉鬧，柿子樹帶來了一幅幅歡快的風景。

        忽然有一天，不經意聽到同事在説，這一排柿子樹馬上要砍掉了。我大吃一驚：這麽好的風景，這麽漂亮的樹，誰説砍就砍呢？十年樹木,這麽大的樹,不知經過幾個十年的成長,才成為今天這樣的規模。肯定是空穴來風！追問同事，大家都搖頭不知所以。我想了又想，決定去找校領導，當時的校黨委陳書記。

此前，我從來沒有和領導打交道的經歷和習慣。雖說見了領導不至於躲着走，但總是覺得我這一介書生，教好書是我的本分，學生喜歡听就盡到我的責任，跟領導有什麽關係。但這次，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叨擾”領導了。陳書記當然也很高興，給我讓茶讓煙的，非常和氣。但是，當我問道問什麼要砍柿子樹時，他的回答卻讓我馬上對他的看法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的理由至今仍讓我不可思議：滿樹柿子引來很多外面的野孩子來偷，影響教學秩序！我説那也不是柿子的錯啊。學校應該加強管理，而不是砍掉。他打起官腔，説他一定會把我的要求在下次黨委會議上提出討論。説到這裡，我也就沒話可說了。一周后，所有的柿子樹全部遭到厄運，至今我仍然忘不了那幾十棵茂密的柿子樹，“我的”可憐的柿子樹啊！

 來到美國，有了自己的小窩。寬敞的後院，已經有幾棵果樹碩果累累，但我還想自己多種幾棵。於是，第一棵要種的樹，我選了柿子樹。兩年後，小小的柿子樹結了果。讓人驚喜的是這第一次結果，就收到了六個黃艷艷的個頭一樣的大柿子！我把柿子小心摘下來，用軟布擦得錚亮，擺在那裡就像藝術品。水果總是要吃的，於是，我把其中四個寄給在舊金山的父母。柿子很大，四個柿子正好裝滿一英尺見方的紙盒，僅郵費就花了十二美元。剩下兩個柿子，一個留給同事分享，另一個帶給我們電影俱樂部的影友嘗鮮。六個柿子，十六人分享，柿子把甘甜帶給我，我的父母，我的同事，我的影友，柿子為我連結了親情和友誼。我的可愛的柿子樹啊！

　　去年冬天，我請園藝師董師傅為我在門前種了三棵果樹，第一棵當然是我“心儀”的的柿子樹，還有一棵棗樹，一棵橘子樹。我的朋友笑我，有誰把果樹種在前院大街旁，不怕來往的小孩來摘果子。我告訴他們我當年在師專的柿子樹故事，我覺得即便讓路人吃了，有什麽不可以，好東西就該大家分享。

幾個星期後，小樹開始吐綠，到了春天，三棵小樹竟然都開滿了花朵，尤其是柿子樹，幾乎被小小的花朵覆蓋。每天我都會在旁邊欣賞着花朵，期待着結果，心裡高興洋洋得意。卻不料，一天晚上，所有的柿子花都落了，一地都是讓我心疼的花瓣。接著，樹葉開始變黃變黑，慢慢地，樹上只剩下稀稀拉拉數得清的葉片。董師傅來看了一次，為果樹施肥，剪枝，還買了葯，說是有蟲子吃樹。然而柿子樹仍然不見起色。一天，奇跡出現，我居然看到一個小小的柿子孤零零掛在樹上！多少天過去了，柿子越長越大，掛著他的樹枝卻看著越來越細，讓人擔心這個支撐柿子的小樹枝可能在任何時候都會被柿子墜斷。

十月初的一個傍晚，我去赴一個餐會。把車倒出車庫時，又看到了那個柿子。神差鬼使，我停下車，拿出相機，給這個掛在樹上的孤零零的柿子留了個照。

晚上的餐會，是我為了感謝中秋晚會上熱心幫忙的一幫年輕人的。他們不但認真地為晚會排演了很不錯的節目，鋼琴伴奏、現代舞伴舞、穿插演唱的詩歌合誦節目展示了年輕人的朝氣和思鄉之情。同時，他們還負責了晚會的音響、舞美、場外秩序等。這隻年輕的志願者隊伍活躍在劇場的各個角落，羨煞了很多朋友。我本意想請請他們，以表示我的感謝。卻不料，這幫年輕人卻得到信息，出乎意料為我辦了場生日聚會！當晚，我載著滿是禮物和鮮花的車子回到家，激動難眠，趁機把柿子照片由微博發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我去健身房鍛煉。鄰居美國大姐指著我的柿子樹問是什麼水果。我告訴她這是這棵樹唯一的柿子，她連連稱奇。我告訴她，說不定什麼時候這個柿子就掉下來，也許讓哪個小孩子撿走了。她聽了笑著讚同。

半個小時後，我從健身房回來，赫然發現那個柿子已經安安靜靜落在樹下的草地上。我當時吃驚的程度難以言喻，分明這個柿子在等著我的生日到來，送給我一個最後的也讓我最難忘的生日禮物。可憐的柿子樹，如同一個患了重病的孕婦，無論多磨痛苦，也要為我把這個柿子生下來。我彎下腰，小心地捧起柿子，望著那些在風中搖曳的樹葉，仿佛感到他們在向我致意。

柿亦有情，柿亦有情啊！（20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