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傅綠從芝加哥打來電話，這幾天她參加當地一個夏季家用品展銷會，剛剛忙完回家，雖說生意不如想像得好，但在展銷期間結識的各色人等，卻打開了她的眼界，學到了不少東西，甚至對她的生活態度，亦多少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可謂受益匪淺。她邊說邊笑，將她所見所聞所得的感受，一一道來，令千里之外的我深受感染，彷彿也認識了這些人，特別是他的鄰居攤位的馬文先生。

馬文先生的攤位離傅綠只有幾步之遙。他是位德國裔的美國老頭，70多歲的光景，1.9米左右的個頭，又高又胖，走起路來搖搖擺擺，活像深山老林裡跑出來遛彎的一頭熊。他已在這行幹了46年，這次經營的，是紀念衫，白色的底上印著滿騰騰的一美元鈔票。因為少有人問津，所以他有很多時間和鄰人聊天。加上傅綠可能是展銷會上少有的一位中國女性，因而馬文先生就對她格外熱情。他有一個可以免費喝咖啡的胸牌，可以隨時到提供咖啡的地方喝上一杯，見傅綠沒有買就主動把自己的牌借給她。傅綠說那上面寫的是你的名字，我怎麼用呀？他馬上找傅綠要來筆，說把Marvin 改成Mary不就得了，很簡單的。說得傅綠只覺得好笑。他是個樂天派，幾天里數他的生意最冷清，但又數他的周圍最熱鬧。他自認經驗最豐富，並一點兒都不保守地教育傅綠怎樣招攬客戶，怎樣介紹自己的商品。光說不算，還加示範。一次正說到高興處，見兩人遠遠地好像朝這邊走來，就對傅綠說了聲“看我的”，隨即快步走上前去。但見他一邊一個，長胳膊搭在那倆人肩上，連推帶擁地領到他的攤位前，滿臉堆積出頗為真誠的微笑，向兩人逐個介紹自己的商品。幾分鐘後，又同樣笑呵呵地把兩位客人送出去老遠，回過頭來還不忘調皮地對傅綠眨眨眼睛，那意思是說，看到了吧，做生意就得這樣。雖說這筆生意仍未做成，卻使一旁觀摩的傅綠感慨不已，知道這是個真正的老樂觀，他已經把生意當成一種遊戲，而不僅是為賺錢才來湊熱鬧，他已不在乎得失。生意做到這份境地，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馬文先生似乎對中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認識傅綠的第二天，他開始請教中文字的意思，而第一個想知道的就是中文的“蝴蝶”怎麼發音。待他自認學得差不多了，就開始了他的新示範。只要他認為過來的是亞洲人，不論男女忙走上前打招呼，用生硬得不能再生硬的口音，大聲朝來人喊著“蝴蝶、蝴蝶”，常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如何應對。他再用英語向人解釋，人們就在和他同樣歡快的笑聲中匆匆離去。就在他勤學苦練，把蝴蝶已經說的比較地道的時候，形勢卻發生了變化，馬文先生遇上了煞星。一個下穿紫裡帶灰灰中發黃說不清什麼顏色的皺巴巴褲子、上穿紅色T卹衫、外套綠色夾克服的山東客商昂首挺胸一路“哈嘍”着走了過來。馬文先生見又有了一個練習的機會，忙迎上去大喝一聲“蝴蝶”！那黑臉大漢先是一怔，待傅綠解釋後明白了意思，他馬上一臉的不屑，連連用他純正的來美三年絲毫沒有改變的膠東鄉音糾正馬文：“嘛！嘛！那不叫‘蝴蝶’，是‘忽地呀’！馬文先生頓時一臉困惑地看著傅綠，兩隻輕度中風後留下後遺症的藍色眼睛眨巴得更厲害了，似乎在問：請告訴我，到底你們兩個誰的發音正確？那個下午，馬文先生似乎對中文敬而遠之，暫時停止了他蝴蝶似的招呼，轉而向鄰近攤位那個白胖胖的菲律賓女商人搭訕。幾個小時後，他又走過來，似乎很得意地對傅綠說，知道菲律賓管“蝴蝶”叫什麼嗎？叫“啪啦啪啦，歐”！那神情，真像個小男孩終於得到了自己喜歡的玩具，興奮得滿臉發光。

展銷會就要結束了，客商們都在匆忙整理著剩下來的東西準備撤離。正當傅綠同樣為此忙忙碌時，馬文先生從臨近他的那個廣東客商的攤位上訕訕地走過來，惘然若失般向傅綠告別。他對傅綠說，在他年輕時的那個年代，美國人吝於說個“愛”字，家人們即使再親近，也絕不會彼此說聲“我愛你”，哪像好萊塢的電影裡，也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把“愛”字掛在嘴邊，其實那並不是“愛”。末了，他湊到傅綠耳邊，非常非常小心地用廣東話說了句，俄挨里（我愛你），真的挨”。接著，又朝傅綠的男同事那邊努努嘴，調皮地眨著他的藍眼睛補充一句，“但不要讓你的丈夫知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