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恩德是個美國小伙子。

他有著細高的個子，細長的脖子，細長的眼睛，細長的鼻子和老愛習慣性的抿著的細長的嘴唇，他說起話來也是慢慢悠悠，細聲細氣。

我是從一個華人音樂團體的演出節目單上知道方恩德這個名字的，他將在演出中獨唱。我知道不少美國人喜歡中國文化，但還沒聽說過有美國人喜歡唱中文歌曲，於是我漫不經心地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第一次聽方恩德唱歌是在兩年前，此地各界華人聯合舉辦慶祝香港回歸中國的大型文藝晚會，方恩德在會上演唱了一首《在那遙遠的地方》，唱得字正腔圓聲情並茂，博得了全體觀眾經久不衰的掌聲，他自己也深深陶醉其中。只可惜我的座位離舞台太遠，又是個近視眼，當時是只聞其聲看不清其人。

終於得識方恩德的廬山真面目，是在一個朋友的大型聚餐會上。我的朋友少芳在市立公園免費教授太極，學生越來越多，她於是發起一個聚餐會，目的是讓大家互相認識，以便交流心得，增強團結。那天，當大家都快到齊時，少芳突然朝兩個最後過來的人大聲打招呼。來的人是一男一女兩個美國人，女的我認識，男的大概是她的男朋友。只見他穿著一件80年代初中國特別流行的灰藍色的中山裝，脖子上的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少芳小聲對我說，這男的中文說得挺好的，還會唱中文歌呢！聽到這裡，我馬上脫口而出，他是方恩德！席間，和方恩德聊天，我提到他的中山裝，他不無靦腆的解釋，這件中山裝是他1985年去中國時買回的。

方恩德在加大中文系學習三年後，於80年代初去中國讀大學中文系。兩年後回美國繼續學習，獲得學士和碩士學位。畢業後教過中學，當過推銷員，現在是自己開公司，專做翻譯的生意。

方恩德喜歡中文，喜歡中國文化，更喜歡唱中國歌曲。幾年前一群主要來自台灣的音樂愛好者成立了一個合唱團，他聽說後馬上報名參加，每週兩個晚上雷打不動都要跑過去練唱。他的積極認真獲得了全體團員的讚賞，他甚至一度被推舉為合唱團的團長。他還參加了本地的美中友好協會，凡是有利於中美友好的活動從沒落過後。和中國人頻繁地打交道，結交了不少中國朋友，更提高了他的中文水平。

方恩德像大多數美國人一樣，不虛偽，不作假，喜歡我行我素，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和他一起吃過的三次飯。

第一次也就是太極協會聚餐會上跟女朋友來的那一次。席上他應大家之邀又唱了一遍《在那遙遠的地方》，博得一片熱烈掌聲，連其他桌上就餐的食客也轉過頭來連連叫好。餐後剩下了不少食品，特別是紅紅的大龍蝦很多還留在盤子裡。於是有人提議他拿回去。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毫不造作地裝了滿滿一盒飯菜帶回家。

第二次是少芳的先生請客，那次更讓我對他刮目相看。當晚餐即將結束時，我們不愿浪費，由少芳分配，每個人把自己喜歡的菜吃完，少芳則把那小半碗酸辣湯端到自己面前，開玩笑地說這碗湯就由自己“美人照鏡子”解決了，說得大家笑個不停。還沒等她喝完，方恩德從對面伸出長長的胳膊把湯碗端了過去，說他最喜歡喝酸辣湯。大家頓時呆在那裡。但少芳只是笑，什麼也沒有說。後來她對我說：“看見了吧，美國人就是這樣直率，喜歡就是喜歡，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中國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讓‘不好意思’這四個字害慘了。”

第三次是我和他單獨用餐，結果更富戲劇性。那天我們說好我帶他去一個華人合唱團，他們正在為紀念抗戰勝利排練黃河大合唱，我要把他介紹給合唱團的團長兼指揮。於是他打電話邀我先去當地最大的一家中國餐館吃晚飯。那地方價格比一般餐館都貴些，但裝潢講究，就餐氣氛高雅，頗能吸引美國食客。我按時到達，見他已經等在那裡。落座之後，他打開菜單，剛看到價錢就“哇”了一聲，我趕快問他怎麼了，他說沒有問題，但我們能不能就點一個菜。我說可以，反正我也不餓，於是他點了一個新推出的素菜和兩盅冬瓜湯。吃飯時他對我說，今天下午他參加一個美中友好協會的聚會，有一對美國夫婦讓他教中文，並且付了費。說到此他不無得意地說，這就是為什麼我能請你到這兒來吃飯的原因！當時我還真的很高興，覺得自己挺有面子的。但等我知道這堂中文課他只得到十二美元時，就知道估計我得付賬單了。等要結賬的時候，我跟服務員要來賬單說來我付，他聽後沒有推讓，說聲好吧，我過後給你五元好嗎？

餐後，我帶他到華人合唱團，把他介紹給當團長和指揮的朋友，朋友當即給了他一個美國式的熊抱。那晚大家都特別高興，個個唱得格外帶勁兒，他們高興的是在清一色的中國人隊伍裡，意想不到地來了一位老美，而且唱得還挺好。而他高興的是他終於可以充分發揮他的唱中文歌的特長了，好像在他的國家找到了組織！當指揮把他介紹給全體團員時，大家禁不住高興地對他又拍巴掌又喊好，他也笑得很甜，細細的藍眼睛一閃一閃的，仿佛在說著：“我終於在中國人的圈子裡找到了自己能夠引吭高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