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心血來潮,去年秋季新學年開始之即,我想選學一門英語寫作。翻遍整個成人教育的課程表,卻發現只有給55歲以上的老年人開的寫作課,鼓勵那些退休後有時間又有興趣寫自傳的老年人通過這門課的學習,把自己的生活變成藝術。我一向對寫作感興趣,但沒寫過英文的東西,於是打電話問不是老年人能不能註冊。話音剛落,接聽電話那頭乾脆利落地回答:“沒問題,請馬上來註冊!”於是每週兩小時,我開始了英文寫作的學習。轉眼之間一個學期結束了,寫作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最後那堂課,至今都讓我激動不已。

通常我們寫作課的程序是這樣的:首先老師給大家讀一篇短文,介紹文章的特色及作者的背景,接下來圍繞這篇文章出個題目,限定幾分鐘時間,學生即席寫一篇短文,然後在課堂上朗讀,老師和其他學生發表評論或提問。最後朗讀各自帶來的作品,或詩歌或生活小故事或創作的小說,仍是自由評論。

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最後一堂寫作課和以往大不相同。當我走進教室時,看見一位我在班上從沒見過的陌生老人神情黯然地站在那裡。他面前的課桌上立著一幅很有些年代的舊油畫,畫面上一個脊背佝僂的人面對牆壁低頭坐著。他說,這是他很多年以前的作品,畫的是當時剛喪偶的好鄰居。然後,老人嗓子開始發澀,聲音低沉地說,上個星期,與他在一起度過了五十多年的老半也去世了。今天到這裡來,只是想佔用一點大家的時間,把寫給老伴的詩在班上讀給大家。他悲涼的聲音令整個教室的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讀完之後,他向全班深鞠一躬,拖著腳步,緩緩離去。我看到幾乎所有的老人都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我也被感染得只想流淚。

接下來班上那位有收藏愛好的梅基開始了她的项目,只見她從一個大袋子裡開始往外一件件掏她帶來的寶貝。梅基是位七十歲左右瘦瘦小小的老太太,退休以前是一位歷史學教授,退休後,不甘閒居在家,於是加入了義務警察的隊伍。

這次梅基帶來的東西,包括一頂130多年前的禮帽。她介紹,這就是林肯總統喜愛的那種帽子;一把宮廷式羽毛折扇,扇子很漂亮,但白色的羽毛已經發黃;一件早年美國警察用來防寒的皮馬甲,頗像西部電影裡牛仔們穿的那種樣式;一把古老的日本油紙傘,上面畫著美麗的花朵和蝴蝶,但傘骨已經鬆動;還有一件手織的絲線披肩,做工精細,花樣極為漂亮,據說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作品。幾個老太太圍在一起,小心地撫摸著讚歎不已。梅基對這些愛物的來歷一一作了介紹,語氣中充滿了自豪和對生活的滿足。她的好心情立刻感染了大家,朗朗的笑聲在教室裡迴盪了很久。

可是在我旁邊坐著的那個叫喬的美國老頭對此卻一臉不屑。喬是意大利裔美國人,多年前從紐約搬來此地定居,紐約口音還很重。他在第一次上課時就告訴我他屬於勞動階級,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勞動人民。父親早年是共產黨員,他自己是社會主義者。喬愛戴一頂鴨舌帽,穿一件粗布夾克和破舊的牛仔褲。從他的穿著,我也覺得他是個藍領工人。但接觸多了,我才知道這是判斷錯誤:他有兩個碩士學位,現任某心理諮詢公司的高級顧問,還是一個合唱團的高音部團員,他其實是個典型的中產階級。他自認是勞動階級,其實是指他的意識形態,歸屬於工人階級,而不是社會地位。他評論別人的作品時,總愛涉及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話題,於是老師不时提醒他這是寫作課,請勿談政治。喬的業餘愛好是寫詩,他經常在課堂上朗誦他的詩作,相當一部分是愛情詩。他讀得充滿感情,有滋有味。

德國裔老太太索菲亞每一次來上課都穿得格外漂亮,一頭灰白色的捲髮,總是打理得有型有款,臉上的妝也畫得很濃。從第一堂課開始她讀的自傳作品中,我得知她是個德國猶太人,是納粹集中營裡的倖存者,她的家人都死在集中營裡。她的自傳充滿了對幼年家庭生活和家人的回憶,聽來總帶著淡淡的哀愁。因為她寫得太長,每堂課只讀一段章節仍要很長時間,以致每一次同學們不等她讀完便陸續走掉了。這堂課,我也因時間關係向老師招招手告別,心裡惋惜沒有上完這最後的一課。

在這最後一堂課上,希拉讀了她的作品。希拉早年是個芭蕾舞演員,至今仍保持著苗條的身材和優雅的舉止。她在文章裡談起她對芭蕾舞始終如一的摯愛和早年的藝術生涯。她一再提到芭蕾曾是她全部的生活。我想像著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美麗年輕的希拉,內心充滿了對她的崇敬之情。

勞拉也讀了她的作品。勞拉六年前從俄國移民來美。在俄國勞拉是位中學教師,也是寫作愛好者,作品經常發表在報刊雜誌上。來美國後,有的是時間,寫作興趣更濃。她不間斷地學習,從英文写作的最基本知識學起,現在已經開始跑編輯部送自己的文章了。她的勤奮,她的認真以及勇氣都讓我望塵莫及。不過我也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開始試著用英文寫作,偶爾也在班上讀讀我的短文,其中介紹中國文化的文章還引起大家的濃厚興趣。我想,有勞拉做榜樣,只要堅持學下去,我也能像勞拉那樣運用英文寫作這個工具,去充當一名中美文化交流的使者。

寫作課老師叫朱迪,她高高的個子,胖大的腰身,總愛穿條寬鬆的大裙子和同樣寬鬆的花花綠綠的長襯衣。朱迪性格爽朗,聲音洪亮,說話直率,評論學生的作品好就是好不好就直言不諱指出來,一點不留情,不客氣,她是個很負責任的老師,這讓我很欣賞。因為我是班裡惟一的外國學生,她對我非常熱情,總是鼓勵我寫作,鼓勵我大膽念給大家聽,念完後也總是從她那裡得到一大堆鼓勵的話。

在英文寫作課上,我接觸到形形色色的美國老人,近距離地觀察,使我了解到了這些普普通通美國老人的真實一面,而我這個寫作課上唯一的非老年的外國人,在班上備受這些老同學的呵護,不僅從他們那裡學到很多生活知識和做人道理,也接觸到真正的美國英語,獲得了不同尋常的真誠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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