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進宮”
分享到微信
打开微信扫一扫[Scan QR Code]，打开网页后点击屏幕右上角分享按钮
請別怪我標題黨，昨天我確實演了一出“三進宮”，不，這個和高雅的京劇無關，我說的宮，指的是“子宮”。
輪到我值班。一大早睡眼惺忪地，被同事Dr.White呼起來：梅醫生，給你交接班。昨天我接生了兩個，産房現在還有仨：倆待産，一個引産。
嗯，看這勢頭，今天會很忙。我趕緊梳洗打扮，吃了早點，前去醫院。路上，像大賽前的棒球運動員，我邊開車邊禱告：但願今天，一切平安順利！
天灰濛濛的，竟有一片片飛絮般的雪花在風中飄舞。原來今年的第一場雪到了！難怪孕婦們一窩蜂地往醫院跑。婦産科醫護人員常玩笑地調侃：每逢雷電雨雪，生孩子的人就特多。據說，這和大氣層氣壓變化有關，也不知有無科學依據。
八點進産房，三個護士呼啦啦迎上來：梅醫生，可算等到你了，我照顧的病人……我的……。
聽完護士彙報，我開始巡迴查房。
4號房間的Lisa，一個39歲的高齡産婦，未婚頭胎。男朋友發現Lisa懷孕後，就說了再見。我檢查完，告訴Lisa，好消息是子宮口已開全，壞消息是你的骨盆很窄，憑我的經驗，孩子頭高高在上，恐怕下不來。Lisa似乎已有準備：Dr. White昨天也這麽說，等等不行就剖腹産吧。
胎兒生産是個非常奇妙的過程。宮縮强度、骨盆形狀、胎兒大小，三樣中哪樣出差錯也不成。Lisa的骨盆是心形的，所以小孩頭不易入盆，醫學上稱“頭盆不稱”。
又過了一小時，Lisa躺在推車上，被送往手術室。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觸景生情，她看上去很傷感，一雙褐色的大眼睛，泪水像斷了綫的珠子順著眼角直落。我把手伸過去，緊緊握住她的，安慰道: Lisa別怕，一切都會過去，我會盡力。她哽咽著點點頭。不久，一個漂亮的女娃降生。伴隨那清脆的哭聲，初爲人母的Lisa頓時破涕爲笑。
6號房間的Megan是位女警察，人又高又胖。一查，僅開了三指，要開到十指才能生。我勸迫不及待的Megan和家人：頭胎慢，耐心等待，傍晚差不多會生。
8號的曉燕，因爲妊娠過期，被我安排在今天引産。産房裏只有她和先生，父母在國內來不了。見了我，曉燕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親人。在我工作的區，中國病人不多，曉燕是其中一個，我比較照顧。坐下後仔細詢問了情况，作了檢查。因爲沒有宮縮，决定上催産素。我自信地說：你這是第二胎，孩子估量8磅左右，和第一胎差不多，順産應該是小菜一碟。
12點，給護士下達完醫囑，還沒來得及坐下來休息，我就被診所呼去看當天的急診病人。
下午4點，匆匆趕回醫院。Megan的宮口已開全，開始推了。先生和媽媽一人一邊，抱著腿，好友托著後背，大夥兒像一個team，和我一起幫Megan使勁。
協助推了兩個多小時，我的手臂又脹又麻，仍然不見孩子出來。精疲力盡的Megan，沮喪地抱怨：梅醫生，我沒力氣推了，嗚嗚……。這時的選擇有兩種，要麽用産鉗夾，要麽剖腹生。我的直覺告訴我，孩子偏大，頭位也不對，上産鉗會有麻煩。於是决定進手術室。
Megan的腹部較高，我要脚下墊個矮凳才剛剛够得到。對面一位醫生助手幫我拉鈎，旁邊一位護士遞器械。皮膚，腱膜，肌肉，腹膜一刀刀切下去，終於到了子宮。
子宮打開，見裏面一個胖傢伙，正四脚朝天地呼呼大睡。難怪呢，小孩的正確胎位應該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像這種仰位當然要難産。使勁一拽，這個天生的倔小子，被我從媽媽肚子裏拎了出來。
讓人攪了黃粱美夢的胖仔，好不開心，哇哇地亂喊，我將他遞給暖箱旁等待的新生兒醫生。回來手術臺，一層層仔細把媽媽肚子關上，再“唰唰”幾下釘好肚皮。過後走上前向Megan和先生道喜，倆人開心得像中了頭彩，看上去相當滿意。
向來值班運氣不錯的我，有時一周碰不到一台剖腹産。今天不知怎麽搞得，已經“二進宮”了。我搖搖頭，對曉燕的護士說：看你的了，無論如何，今天也得從下面接生一個。
話不該說得太早，曉燕的産程居然在九指時停滯不變。試了各種辦法催，都沒有效。
看著疲憊的曉燕，我於心不忍地勸：宮口開不全，肯定有它的原因，不是孩子太大，就是位置不對，我認爲，應該剖腹了。
曉燕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堅持再試試。我允許她多等一小時。若是美國病人，我會不留餘地，對同胞們心却硬不起來。看來，我易受感情左右，屬於不適合給家人親友做手術的一類。
夜裏11點，4個小時過去，仍無進展，我决定剖腹。曉燕的丈夫拍板，做吧，還是安全爲主。
其實，下决心往往是最難的，一旦定了，手術部分倒簡單。午夜之前，曉燕的第二胎被我開刀取了出來。
哇，好大的男孩，抱在手裏沉甸甸的，一稱，10磅半，比我的估計整整重了兩磅！我給曉燕解釋：産程停滯的原因，是因爲“頭盆不稱”。曉燕聽了舒口氣，似乎不再自責，臉上寫滿感激。
午夜1點，萬籟俱寂，驅車上路的我，手酸體乏，腦海裏却像放電影般不停過著一天的場景：Lisa眼角挂著的泪珠，Megan快樂的笑聲，曉燕無言的感激……
産科這行風雲叵測，即使神算若諸葛孔明，有時也得跟著感覺走，隨機應變。行醫以後，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過程固然重要，但結果更重要。今天接生雖然全要剖腹産，幷不代表我失敗了，我已盡力而且母子平安，這，才是我最在乎的。
感謝上帝，忙碌了十幾個小時，這出“三進宮”終於落下帷幕！
一陣睡意像潮水般襲來，在這個初冬的寒夜，遠處的家，愈發顯得溫暖而誘人。我調高音樂，踩下了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