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記

前不久,我在美國看了一次急診,親身體驗了美國的醫療理念、醫療規則、醫療態度、醫療服務和醫患關係。

我患有肺慢阻,不很嚴重,氣短有痰時,吃些藥就能緩解。一個周末,上午還隨女兒去參加一個野餐會,回來也還正常。但休息以後,四點多鐘開始感到憋氣,晚飯後加重,服藥噴藥均無濟於事,胸前像壓了塊大石頭,喘不上氣來。且心情惡劣還伴有悲哀感恐懼感。我覺得需要立即吸氧,讓女兒打電話聯繫買個氧氣袋,各處都沒有,只有求助醫院了。這裏看病本來就得預約,這天既是周末又是晚上,只能聯繫急診。電話中對方問得非常詳細,比如胸前重壓的位置,胸前後背痛不痛,呼吸困難的狀况,既往有什麽病,服了什麽藥,等等。我在旁邊聽著回答著,是既煩躁又無奈甚至感到囉嗦。這事在北京,只需去醫院挂號就診就行了。不過你要打電話詢問,則沒人多搭理你,你想讓他們囉嗦都難。但是仔細想來你不能不承認人家問得實在是很必要,很專業,又多虧女兒熟系專業術語,把我的回答一一準確地譯給了對方。立刻就給了個專業性很强的明確答復:立刻叫急救車去看急診。我原沒想到這麽勞師動衆,但事已至此,欲罷不能了。就在我換衣服的工夫,也就五、六分鐘,救護車到了,進來三四個人,有推床的,有提著藥箱器械箱的,門外還站有人,看來是準備搶救。他們見我還能走動,立即扶我上床。這張床是折叠的,頭部可以抬高,脚部可以放下。我半躺在上面,膝蓋以下下垂,整個長度不過一米五。也就是說。如果患者住在高樓,需乘電梯,這種手推床任何電梯都能容下。之所以在這裏囉嗦,是因爲我在北京所住的小區是高樓,老人很多。曾有幾次親眼看到叫來急救車,手推床太長,進不了電梯,如何將病人運下樓來,大費周折,甚至扯皮,耽誤很多時間。這種床技術含量幷不高,如果也有,豈不方便患者,方便急救的醫護人員。這件事看來很小,但也生命攸關,故在此一書。

我被推到了門外,看見救護車前面,停著輛消防車,大惑不解。事後得知這裏凡有急救,警察和消防車都來,協助醫生急救。此舉實在太必要了。孤身患者摔傷或病重,能打電話求救,無力開門,是常有的事。光是醫務人員,只能望門興嘆了。或者患者是被重物砸傷,或是利器穿身,或是交通事故,等等,均非醫務人員所能單獨處理。如果到了現場,再向有關部門求助,無疑需要很長時間,生命就可能在這個時間裏消失。即使遇上塞車,只要堵得不是嚴嚴實實,消防車更便於乘風破浪。所以,醫護人員、消防、警察協同出勤,非常值得讚許值得推崇,尤其希望能够借鑒。不過,各國各地情况不同,難以照搬。像中國大陸的幾個大城市人口是以千萬計,是聖地亞哥的十幾倍二十幾倍,每天不知有多少急診病人,哪兒有那麽多的消防車!

我被抬上車,先把床拉長,讓腿伸直,隨即蓋上一條綠色單子,上面又蓋上棉被,醫生邊問情况,邊撩起上衣作心電圖和血壓監測,耳朵塞了會兒東西,大概是查體溫。隨又在左臂上插上針頭,準備輸液,此時車已開了,在顛簸晃動中,居然沒扎錯地方,看來是訓練有素。我的心電圖大致正常,只是血壓升高,心說,平生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一折騰,低血壓的都得上去。身上武裝完了,讓我服三片阿司匹林,我說三片太多,容易引起出血。醫生告我不會,這是專給兒童的藥,可以嚼服。接著又給我噴硝酸甘油。我知道醫生怕我是心梗栓塞,我自知不像,提出硝酸甘油可能暫時腦缺血,醫生答這是擴張血管的藥。人在急救車上,得聽大夫的。每次一點點,連噴兩次,腦袋真沒嗡嗡。這一切完了,車也到了醫院,直入急診室,送到一個用布幔隔開的房間,兩個護士一抬,把我放到床上,解除了身上的武裝。接著是照方吃藥,身上蓋上單子,上面再加棉被,不同是棉被是發熱的,這回是要求脫去上衣,換上患者服了。換衣服中,左臂針頭脫落,身上衣服上滴了點血,雖非血迹斑斑,也增加幾分氣氛。這次除心臟血壓監測抽血外,又加了個血氧監測。我奇怪的是我憋的喘不上氣來,可血氧95,正常。少許,來了位醫生,身材高大,氣質很好,給人一種信任感。問完情况,聽了聽後背,走了。過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鐘,一位鬍子濃密的老外——不對,我是老外——推著x光機給我拍了個胸片,當時機器的屏幕上就出了結果,但他說得讓大夫去看,現在有個外傷急診,需多等一會兒。所有檢查我都躺在床上沒動,說實話,比我在家鄉看急診方便。我回顧了一下:打電話叫車至車到,往多了說僅七八分鐘;上車檢查至服藥六七分鐘,車行不到二十分鐘,總共加起來也就半個小時。急救車上所采取的措施很平常,關鍵是時間。具體的說,從叫車到服溶栓`擴張血管的藥,不過十五分鐘左右,够快。三十分鐘就進了急診室,患者只要不是猝死,一般心腦血管的急病,都可得救。在這裏效率就是救生,時間就是生命。

在這等候檢驗結果時間內,我才注意打量了這個急診室。我呆的這個房間是用布幔隔出來的,床後是各種搶救設備,床兩邊空間也不小。我的旁邊也是單獨的搶救室,都有患者。而且門前有布幔遮擋,看不見裏面。可能我的病情輕些,門前敞著。隔著走廊就是醫務人員辦公室,大約有十幾個醫生護士,穿白大褂的只有一個,其他都是平日的裝束,出出進進很忙碌,但不亂。也很友善,尤其女護士,從床前過,都沖你笑笑。這種微笑令人感到親切。走廊上有張桌子,擺著台電腦,屏幕上不時出現幾行字迹,有個護士抄錄以後,從窗戶遞交辦公室。離著遠看不清寫著什麽。其實看清了也白費,不懂。估計是傳送過來的檢驗結果。透過辦公室的窗戶,對面也是一排搶救室,好像都是正式的病床,大概是留置觀察的。急診室很安靜,沒有喊護士叫大夫的,也沒有看見有患者家屬找大夫的。不像家鄉醫院尤其是幾個三甲大醫院的急診室,走廊地下都是打吊瓶的。每個病人周圍都有一個至幾個家屬,哼哼哎呦的,叫醫生,喊護士的,亂糟糟的像集市,醫護人員忙的團團轉,你讓他們微笑,笑的出來嗎!

在等候檢驗結果的時候,呼吸困難沒有好轉,但血氧正常,沒有給我輸氧。我女兒見床後有供氧設備,在她的要求下,護士也沒有拒絕,給我吸上了氧氣。我至今不解,爲什麽症狀嚴重而血氧指標正常。

但只吸了二十來分鐘,大夫來了,說心電圖正常,肺部沒有感染和栓塞,血液檢查也大致正常。呼吸困難是因爲胸部有炎症,要吃三到五天的激素。在這裏吃完兩片就可以回去了。激素是西藥中的靈丹妙藥,像高燒哮喘等等,沒別的招兒了,就上激素,也確有效果。但副作用依賴性挺大,對身體的損害不可小覷,我歷來避而遠之。醫生看我不太配合,說抗生素是殺菌,不一定能消炎,激素可以消炎,只吃三五天。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終于接受,立即吃了兩片。接著護士就解除我身上的武裝,換上自己的衣服,下床回家。來時不到九點,現在是十一點二十,前後兩個半小時,心裏有點煩,但實事求是的說,沒有白來。而且受益匪淺。他們的醫療理念是依靠現代的各種檢查手段,查明病因,對症下藥。藥也很少,就一種。沒查明白,絕不給藥。說也奇怪,回家以後,這兩片激素就發揮了作用,呼吸困難得到了緩解。

從這兩個半小時的就診看,也幷非毫無瑕疵。西醫看病,主要是診斷,用什麽藥是現成的。而診斷則依據各種現代的檢驗技術,準確,科學。但是,現有的各種現代的檢驗技術不是萬能的,有些病目前還查不出來,尤其是人體機能方面的疾病。而且檢驗指標是統一的,人是各色各樣的,西方人亞洲人,男人女人,青年人老年人,等等。不能機械的看檢驗指標。比如我呼吸困難,而血氧正常,就沒有主動采取措施。這一點不如中國的傳統醫學,中醫治病區分對象立足整體因人施治,一個感冒還分風寒風熱,分季節。不過遺憾的是目前中國大陸的中醫,有一種傾向,就是也根據檢驗指標治病,形成西法診斷,中藥治療。不知是否有利于中醫的發展。

三天后,我藥還沒吃完,接到醫院寄來的一張卡,就像賀年卡生日卡一般,內容是“對我到他們醫院就診表示感謝,幷徵詢我有什麽意見和建議”等等,我拿著這張卡,頗有感觸,萬沒想到,看次急診,還當了回上帝,這裏不多評論了,只做一個假設,作爲本文的結束。就是假定我對這次急診不滿意,甚至很生氣,氣得想揍他們一頓,但當接到這張來卡的時候,這氣就不會鼓而只能泄了,對著人家伸過來的臉,我這想打人的手怕也揚不起來了。除非我是一個是非不分蠻不講理的混人,而且得是天字第一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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