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淚

2016-12-01

快過節了，一大早照常在診所看病人。我的情緒不錯，墻壁上到處貼著喜慶的的裝飾，音響裏播放著歡快的聖誕歌。

看了一下排表，來的基本全是正常年檢，心想，今天的日子應該好過。

去年剛生兒子的凱麗，是一位年輕秀美的理療師。除了臉龐有些蒼白，她看上去身材已完全恢復。寒暄過後，我禁不住誇獎她一番，她也報以甜甜的微笑。問起身體，她回答一切都好。由於職業慣性，我脫口道：嗯，再接再勵，什麽時候考慮要第二個孩子？

凱麗鎖起雙眉，半天不做聲。褐色的睫毛下驀地涌出兩行泪水，順著陰雲密布的臉頰簌簌落下。我有點猝不及防，連忙遞上紙巾，關切地問：什麽事讓你這樣傷心？

原來，凱麗的丈夫在孩子出生後三個月有了外遇。他不久悔過，又悄悄回到凱麗身旁。凱麗一直蒙在鼓裏，最近才發現這段隱情，覺得很受傷，心裏有兩個小人在掙扎，一個告訴她離婚算了，因爲不能忍受丈夫在最需要的時刻背叛她；一個講，離也不是辦法，不符合自己的信念，兒子成長不能沒有爸爸。

我聽了，不禁嘆口氣。其實，這種情形，也不是第一次聽說。懷孕或哺乳期的女性，因爲身體原因和荷爾蒙的變化，經常對正常夫妻生活失去興趣。有些丈夫如果不理解，夫妻缺乏溝通，這段時間就容易有出軌行爲。但過後，多數會後悔，希望和妻子破鏡重圓。

凱麗憂鬱的眼神盯著我：梅醫生，你說，打碎的東西，再拼起來，還會和以前一樣嗎？我不知如何回答，尋思片刻說：我想，裂痕總是會有的，不過時間是愈合傷口的良藥。只要他真心認錯，想和你重修舊好，你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麽？

凱麗哽咽著點點頭，然後又搖頭，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臨走，凱麗掏出手機，秀兒子的照片給我看：一個金髮男孩，衝我們咧嘴笑，蘋果樣的的臉蛋上嵌著一對深深的酒窩 …… 。

……

琳達是新病人，自我介紹後，我開始瞭解她的情况。請問你多大了？

50 歲。

結婚了沒有？

結了…… 不，我應該說實話，結了，正在離。我不願提起這事，太令人傷心……

琳達像是被觸動了什麽，說著把頭低下去，不一會兒，啜泣聲中，見她瘦削的肩膀開始抽動。我和丈夫結婚20年……倆人决定不要孩子，感情一直很融洽。可是，一進更年期，我脾氣變得暴躁，身體經常潮熱……與丈夫性生活也似有若無……幾個月前，他在聊天網上認識了個年輕女友……現在，他提出要和我離婚，搬去和女友同居，我心裏像刀割般難受。

初次見面的琳達，敞開心扉，向一個陌生人傾訴自己，我感動之餘，又覺無奈。

人的生理需要和心理變化實在是兩樣難以捉摸的東西。誰是因、誰是果，就如同鶏和蛋的問題一樣讓人費解。我畢竟只是個婦科大夫，假如琳達早點兒來看我，治療“更年期綜合症”，未雨綢繆，抑或會對她有所幫助？而此刻，我能做的，僅僅是在她背上輕輕拍一拍，建議：去看看婚姻咨詢師吧。我可以减輕你的更年期症狀，但心理專家也許能幫你們修復夫妻關係。

……

下午見到南希。一位優雅的老人。儘管病歷上寫著75 歲，但保養精心，穿著考究的她，看上去65 歲不到。

南希，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呀，顯得很年輕！我發自內心地恭維。真的？你這話會讓我高興一個月的，太謝謝你了，醫生。

接著，南希就像小孩遇見賞識她的老師，打開了話匣：你知道嗎，我擔心自己看著憔悴呢。自從先生三年前去世，每年聖誕新年是我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家家親人團聚，我却獨自一人，常常夜不能寐，想念我的先生。

南希的眼圈紅了，一滴泪珠浮出來，挂在布滿魚尾紋的眼角。先生和我是重組家庭，各自帶來兩個孩子。結婚四十年，我們從沒有吵過架。他對我一直很好，是個真正的紳士。每次吃飯，他都會親自把椅子拉出來，讓我先就座。吃完飯，他會搶著洗碗，他告訴我，你做飯已經很辛苦，再說，洗碗劑會把你漂亮的手皮膚弄壞。唉，沒想到我的先生得了腦溢血，突然去世了。如今三年過去，我還不願相信這是真的，我多麽希望他依然在我身邊啊。

望著沉醉在回憶中的南希，想起早上聽到的兩個故事，我不勝唏噓：同是傷感的泪水，內容却大相徑庭。像南希和先生伉儷情深，一位駕鶴西去，活著的仍心有戚戚，眷戀不已，這，也不枉爲夫妻一場了。婚姻，不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感情，却猶如一朵嬌嫩的花，時時呵護才不致夭折。不過，即使雕謝了又有何妨，等到冬去春來，它會再次含苞待放。一想到這些，我早上被灌了鉛的心情，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輕鬆……